“1998年7月16日一大早,海安车站外,’奶妈家远吗?’贺小平压低声音问朱鼎。”这句轻描淡写的对话,为她与 childhood 纽带的重续拉开了帷幕。55 岁的她刚踏上江苏这片土地,心里比初到延安的新兵还忐忑——三岁后分别,半世纪未见,那位含着泪把自己抱进怀里的女人,如今又是什么模样?
追溯到 1942 年,新四军转战苏中,物资奇缺,李立英难产后几乎滴乳不下。恰在此时,后勤科老兵朱鼎听说江海平原有位“范嫂”替部队孩子哺乳,便连夜划舟去请。范国珠,当年才 28 岁,丈夫已在抗日突围中牺牲,唯一的儿子也在一次扫荡里丢了性命。有人劝她走避后方,她却回道:“孩子没了,可别让更多孩子跟着遭罪。”这一句成了她被写进军属名册的理由。
李立英与范国珠初见,没有过多礼节。战地救护所里血腥味刺鼻,产妇虚弱无力,只能紧紧握住范国珠的手。贺敏学赶到时,灯芯草灯火忽明忽暗,他记得自己只说了三个字:“拜托您。”在那样的岁月,托孤往往意味着托命。乳儿贺小平就这样穿着粗布包被,被抱到海安县边缘的一处草屋里。奶妈一日三次往返部队与农舍,枪炮声是摇篮曲,河网密布的芦苇荡是临时的避弹墙。
1945 年抗战胜利,部队南下接防,范国珠带着贺小平随行。对她来说,这是母性本能,也是对烈士丈夫的告慰。可行军途中痢疾肆虐,小平差点脱水,若不是范国珠用随身竹筒里的井水一点点滴进婴儿嘴里,孩子也许坚持不到后来。那段往事,贺小平长大后只从战友口中零星听到,却始终记得奶妈臂弯里淡淡的艾叶味。
1945 年底,小平三岁,被父母正式接回。入夜分别时,她抓着奶妈衣角不肯撒手,哭得上气不接下气。范国珠没有流泪,只把一只小银镯扣在孩子腕上:“乖,想我就摸它。”镯子至今仍在,已磨得温润发暗。
时间快进到 1954 年。贺敏学奉命调往福州军区,担心老人独居,便把范国珠也接去同住。福州的潮湿闷热让习惯了江海风的老奶妈不断咳喘,三年里她一次次提出回乡,都被夫妇俩劝下。直至 1957 年,国家经济整顿,城市粮票紧张,加之她实在不适应南方饮食,最终推门而去。那天清晨,李立英还在给小平扎辫子,窗外传来三轮车铃声,等母女俩跑出院落,只剩一行车辙和门口的旧藤箱。此后通信渐疏,文革期间更是了无音讯。
转眼 1997 年冬,朱鼎退休后来上海探亲,酒过三巡,他突然说:“范嫂常念叨你,年岁大了,怕是再等等就走不动了。”这一句让贺小平彻夜未眠。第二年暑期,她辞去在高校的短期讲座,买票北上,只求赶在农忙收割之前见到老人——那时海安县农村的节令,外人若来拜访,最好避开双抢季。
车站到村口三十里土路,盛夏热浪裹着泥腥味。朱鼎找来一辆机动三轮,两人颠簸近一小时,到达前葛庄。村长是位七旬老汉,一听“贺家姑娘回来了”,激动得抓着她的手连声道:“认得,认得,当年我还端过粥呢。”这种记忆,在大城市里难得一见,却在乡村延续成了口口相传的微史料。
范国珠的屋子是两层红砖楼,门前栽着石榴树。老人坐在竹椅里打麻线,视力早已模糊。听见脚步,先喊:“小贺来啦?”语调与五十多年前无二。贺小平应声,跨进门槛的一刻,鼻子发酸却硬生生压住泪,毕竟她早已是一名披着肩章的军人子女,不愿让老人陪着掉眼泪。范国珠却伸手摸她脸,摸到那只寸许长的刀疤——那是少年时学骑自行车摔的——才放心似地点点头:“长大喽。”
寒暄落定,才有了那句敏感的发问:“当年走,是被逼的?”贺小平说这话时,声音近乎耳语,带着孩子对失联亲人的畏惧。范国珠笑,摇头,又摇头:“没人逼,我就是想回家吃咸菜炖小鱼。”朴素到极致的理由,却让屋里几个人都沉默。战争年代生死关头她能挺过,却终究逃不过水土不服与乡愁。那一年她 43 岁,如今回想,仍觉得愧疚,“想孩子想得睡不着,可那年月,寄封信都难。”
贺小平暗自松口气,又忍不住四下打量:屋内整洁,没有老弱贫病的萧索。墙上挂着女儿赠的半身照,旁边是一张泛黄的“军属光荣”证。老人生活无忧,这是她长久的担心所在。多年未尽的孝心,一瞬化作包里准备好的老花镜、血压仪、钙片,还附带上海医生的联系方式。“这些东西不贵,你用着方便就好。”她解释得小心,只怕老人觉得负担。
傍晚炊烟起,院子里铺上一张长桌,邻里闻讯都来了。细雨落在瓦楞声声脆响,范国珠亲自端出藕夹、鱼圆、糯米酒,都是苏中家常。她劝贺小平:“喝一点,尝味道。”小平只浅抿,那股淡淡米香把记忆拉回到 1944 年的破草棚里。那晚没人提及壮怀激烈的大时代,却都懂得彼此的牵挂从未断线。
三天后返程。临别时,老奶妈把一包晒干的菱角塞进贺小平背包,仍像半个世纪前那样叮嘱:“路上常饿,嚼几个顶饿。”火车缓缓启动,她隔着车窗挥手,直到老人背影隐入站台人群。同行旅客好奇,问她怎么流泪又笑?贺小平擦去泪:“没事,一个家,总算完整了。”
那趟旅程结束后,贺小平索性把出差路线常设在华东。每年秋收前去海安住上几天,帮老人量血压换灯泡。1999 年 10 月,她在部队内部刊物上写下一篇不足两千字的短文,题为《范国珠:新四军奶妈纪事》。文章没有花哨辞藻,只列举数字:八年战火,她先后哺育 27 名战士子女,夜行 2100 余公里粮草路,无一抱怨。刊发后,上百位老战士来信补充细节,有的信纸边缘已被折痕磨烂,却把那段共有的母性光亮再次点燃。
有人问她为何执著?她答:“我替很多人说声谢谢,也替自己补上迟了半世纪的一声‘妈’。”短短一句,道出战争磨砺下的人情与血脉。在喧嚣的九十年代末,这样朴素的叙述并不轰动,却像一条浅流润泽心田。今天想起海安那晚屋檐下的雨声,仍能听见锅里炖鱼咕嘟作响,那是岁月留下最真实的注解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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